主题
边荒(十)
前情提要:独叟害人终害己,炼丹不成,反送性命,也成全燕飞化解丹劫,只苦于难以驾驭体内新生的真气。宋悲风遇伏重伤,谢玄怒而复仇,兵临石头城,剑杀竺不归,震慑群丑,但群敌环伺之下,乌衣巷的繁华也是风雨飘摇,即将凋零......
第五十九章 秦淮之梦
刘裕和高彦两人随谢玄离开忘官轩,步下石阶,谢钟秀与王淡真则手牵手地跟在三人身后,不住耳语娇笑,妙趣甚浓。
谢玄忽然止步,回向爱女笑道:"秀儿为淡真安排坐驾,好好送她回府,待会陪爹共进晚膳。"
刘裕和高彦听得面面相觑,方知今晚谢玄不会到雨坪台去。两人心忖难道是谢安亲自出马,想又觉得不可能,因谢安的身体状况只宜留在府内休息。
谢钟秀喜孜孜地瞧谢玄一眼,像在说"算你啦",神态娇俏可人。
王淡真施礼道谢,接着向刘裕和高彦露出甜甜的笑容,像对知交好友般与两人道别,道:"淡真走哩!"这才和谢钟秀手牵手地朝西院广场步履轻盈地去了。
一个笑容,即令刘裕和高彦对她完全改观,感到她并没自恃身份,看不起他们两个荒野之士。她的骄傲,或许来自少女的害羞和矜持。刘裕这个视事业重于一切的人,也不由感到神酥意软,轻飘飘的如在云端﹔高彦更色授魂与,魂魄离位。
谢玄收回落于两人背影的目光,领两人朝南园的方向走去,道:"我想请高兄弟帮一个忙。"
高彦忙道:"玄帅不用对我客气,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下来,只要小子力所能及,必给玄帅办得妥贴。"
刘裕心忖单是谢玄玉成高彦见纪千千的梦想,已可令高彦为谢玄卖命。他对高彦有很深的认识,知此小子虽是嗜财,却也豪爽慷慨,很有义气。
谢玄道:"我要借助的是高兄弟通灵的耳目,密切注视弥勒教在北方的动静,假若竺法庆胆敢踏入边荒半步,我们便要不择手段地置他于死地。否则若让他成功潜入建康,我们将永无宁日。"
高彦挺胸道:"此事包在我身上,幸好荒剑仍在,否则我决不敢说这番话。"
谢玄微笑道:"我们之间确不用说废话,此事拜托高兄弟啦。"又向刘裕道,"刺杀竺法庆的任务交由你全权处理,我会在人力物力上支持。此事须不露声息,至于如何与你两位兄弟配合,大可在赴秦淮楼途中仔细商量。"
刘裕热血上冲,沉声道:"小裕决不会有负玄帅,竺法庆如敢踏足边荒集,我会教他无法生离。"高彦终忍不住问道:"玄帅不领我们到雨坪台吗?"
谢玄微笑道:"一切已由安公亲自安排妥当,纪千千特别推掉今晚的约会,招待你们。主客是小彦你,燕飞和小裕只是陪客,好壮你的胆子。"
高彦禁不住一声欢呼,跃上半空,吓得刘裕一把抱着他,怕他刚愈的伤腿受不住从天落下的冲力。
安玉晴透过面纱,美目凝注燕飞,漫不经意地道:"燕兄可知为你开坛疗伤的向独是什么人吗?"
燕飞不解道:"这好像并不是个问题。"
安玉晴耐心地解释道:"我是想令你明白为何我会对你生出惧意,你合作点好吗?"
燕飞洒然笑道:"好吧!我本不认识向独,只因太乙教的荣智临终前托我把一物代他送来建康予向独,才和这怪人拉上关系。这样够合作吧?"
安玉晴皱眉道:"荣智和向独一向不和,怎会有此安排?"
燕飞道:"此事说来话长,总之是确有其事。"
安玉晴道:"你似乎不愿细说其详,我也没有兴趣查根究底。可以告诉你的是,以炼外丹的本领而言,向独实为道门近百年来的鬼才。不过他为人歹毒邪恶,专做损人利己的事,所以他肯为你开坛,至乎因你而丢命,令我对你生出疑惑,怕你也是邪道中人,居心叵测。"
燕飞苦笑道:"原来有此误会,不过我仍未成气候,姑娘何用害怕我?"
安玉晴一双秀眸锐利起来,语气却静如不波古井,道:"因为在道门史籍里,从没有人能臻至胎息百日的境界﹔若能如此,肯定已结下金丹,而更奇怪的是你仍未白日飞升?那你究竟是人还是仙?这个想法,令我生出莫名的恐惧,一种对自己不明白的东西的恐惧。现在终于弄通哩!燕飞只是如我般是一个人,只是一些很奇怪的事曾发生在你身上,你不愿意说出来。"
燕飞待要抗议,安玉晴举手阻止他说话,续下去道:"我只是实话实说,亦不是在逼你。"燕飞叹一口气,骇然发觉安玉晴已站起来,愕然道:"姑娘要走了吗?"
安玉晴轻点螓首,竟那么飘然去了。害得燕飞呆了好半晌,才记起纪千千和高彦。
燕飞坐往船头,顺手把背上的蝶恋花解下,横放腿上,两手按到连鞘的剑上去,一股无法形容的感觉传遍全身,蝶恋花像忽然活过来,变成他身体的一部分。他对蝶恋花的控制和了解,便像对自己的手一般。
这是从未试过的感觉,是任何剑手梦寐以求的滋味儿。
刘裕和高彦分别坐到他两旁,学他般面向船头盘膝而坐。船开离码头,往秦淮楼驶去。
高彦长吁一口气道:"不瞒两位大哥,今晚是我高彦自出生以来最快乐的一晚,因为妄想终于成为事实。"
燕飞哂道:"得知你晓得自己在妄想,我感到非常欣慰。"
刘裕失笑道:"燕兄是否太坦白了一点呢?"
高彦傲然道:"古来所有丰功伟业,都是由妄想家创造出来的。试问有什么比想做皇帝更狂妄呢?我的妄想又不是要娶得纪千千为妻,但能在她的雨坪台上欣赏秦淮的美景丽色,已乃天下所有人艳羡的风流韵事。现在我们坐的是天下第一名士谢安的座舟,去见的是秦淮第一才女,人生至此,夫复何求。兄弟!眼前正是最著名的烟花地秦淮河哩!"
燕飞也替他开心,点头道:"算你色迷三分醒,记紧即使纪千千对你看不上眼,你也勿要哭得像个娘儿。"
刘裕讶道:"高彦爱哭的吗?"高彦尴尬地道:"不要听他的。我们现在是否该商量一下如何干掉竺法庆呢?"
燕飞骇然道:"你在说什么?"
要知"大活弥勒"竺法庆,是北方跺跺脚也可震动大地的人物,威名极盛,其本身魔功盖世不在话下。最难缠的是弥勒教第二号人物尼惠晖与他秤不离砣,要对付他,须一并把此女计算在内。故竺法庆虽为佛门死敌,佛门又是高手如云,多年斗争下仍奈何他不得。
刘裕把谢玄的指令向燕飞道出,然后道:"我会在北府兵中挑选一批高手死士,只要高彦你消息传到,便立即出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举击杀竺法庆,去此人间祸患。我不怕他人多,只怕他人少,人多便难隐蔽行藏。"
燕飞道:"若以硬碰硬那么容易收拾竺法庆,竺法庆已死多次了。他的‘十住大乘功’不惧敌众,故多次遇伏,仍能从容脱身,这还是十多年前的事,近十年来已没人敢招惹他,谁都晓得他夫妇是睚眦必报的人。"
高彦笑道:"正因他是这种人,玄帅方预估他必为竺不归的事南来报复。"燕飞心忖单是为了谢道韫,他便难以袖手旁观。
刘裕点头道:"燕兄言之成理,对付竺法庆须以非常手段,我们可以从长计议。"
高彦欢天喜地道:"商量到此为止,今晚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和刘兄你碰头,所以定要尽欢,不醉无归。"刘裕待要说话,忽听"锵"的一声,蝶恋花从鞘中弹出寸许,发出清越的剑鸣声。
三人你眼望我眼,面面相觑,弄不清楚是什么一回事。高彦道:"燕飞你在弄什么鬼?"燕飞脸上惊异的神情仍未褪去,沉声道:"我没有做过任何事。"
刘裕剧震道:"自古相传剑可通灵,遇有危险便会发声示警,想不到今晚竟亲耳听到。"高彦骇然道:"危险在哪里?"
刘裕扫视河面,最接近他们的船只离他们至少也有十多丈远,构不成任何威胁。燕飞忽然握上剑柄,不用他运功行气,体内真气早已天然运转,攀上顶峰,自然而然地跳将起来。
刘裕也掣出厚背刀,猛地起立。高彦仍不知所措时,"哗啦"水响,一团黑影从船头破水而出,飞临三人头顶上,两手探出,分向燕飞和刘裕头顶疾抓下来,令人窒息的劲气一座山般压下来,令人动作困难,浑身疼痛,难受至极点。
高彦首先吃不消,方要站起来,又"咕咚"一声跌坐回去。操舟的谢府家将由于事起突然,只能失声惊呼,却无法施援。
刘裕大怒道:"卢循!"厚背刀照卢循左爪劈去,风雷般的刀锋破空声大作,其反击之势不在卢循先声夺人的突袭之下。
燕飞迎着劲气,全身衣衫拂扬,他感到刘裕的一刀充满爆炸性的惊人力量,足以与卢循的魔爪抗衡,而他积蓄至顶峰的一剑,亦已到了不得不发的地步,若卢循原式不变,肯定难逃死劫。
二人蓄势以待,大出卢循意料,就像自己送上门去给两人试刀练剑似的。他一生大战小战数以百计,实战经验丰富之极,见势不对,连忙变招。他亦是了得,在刹那间已感到燕飞那一剑有笼天罩地、莫可抗御的威力,纵使全力还击,也应付得非常吃力,何况更要分一半心神去对付刘裕。
卢循怪啸一声,竟凌空侧翻,避过燕飞一剑,双脚连环踢中厚背刀,然后再一个翻腾,投往左舷旁的河水里去,消没不见。
"铿锵!"刀剑回鞘。刘裕和燕飞相视而笑。
高彦从舱板爬起来,犹有余悸地道:"何方妖物?如此厉害。"
风帆继续滑行,船上数名谢府家将人人掣出兵刃,目光搜索河面,怕卢循不知何时又会从河里钻出来。
刘裕轻松地道:"又算得如何厉害呢?还不是给我一刀劈回水底去,老子这一刀至少可教他辛苦两三天,总算收回点旧账。"
燕飞记起刘裕因被卢循所累,于边荒集被"龙王"吕光重创。点头道:"刘兄的刀法果然大有精进,气势更是威猛无俦。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刘裕探手搭上他的肩头,叹道,"坦白说:当初听到玄帅和安公着你去边荒集打天下,我心中颇为不满。因你功力初复,等若叫你去送死。可现在则觉得玄帅独具慧眼,你适才一剑,充满天地造化的气魄,以卢循之能,亦不敢撄其锋。假以时日,真不知你会厉害至何等程度。"转向高彦道,"我们现在对着的,大有可能是未来的天下第一高手。"
高彦喜道:"我肯定会发达!"燕飞哭笑不得地道:"不要那么夸张好吗?我还有一段很艰苦的长路要走,希望能活着走到另一端吧!"
高彦不甘后人地在另一边搭着燕飞,大笑道:"我的私人保镖大爷,千万不要低估自己的能力,有谁能像你的蝶恋花般可以通灵示警,我看躺了百天后,你至少变成了半个神仙。"
燕飞心中一动,想起安玉晴害怕自己的原因,是一种对不明事物的原始恐惧。暗忖自己会否因"丹劫"而成为有别于任何人的异物,否则蝶恋花怎会如此?幸好自己很清楚燕飞仍是那个燕飞,只是体内真气迥然不同。不过以目前而言,则仍是吉凶难料。
刘裕沉吟起来,皱眉道:"真奇怪?"高彦讶道:"有什么值得你大惊小怪的呢?"
刘裕道:"卢循身穿水靠,显然早有预谋,在水里埋伏偷袭。"
高彦点头道:"对!我的心现在只存得下纪千千,没你那般清醒。卢循总不能日以继夜地泡在河水里,待我们经过,可知他是晓得我们今晚会从谢府到秦淮楼去,谢府内肯定有他的内应。"
刘裕摇头道:"秦淮楼的人亦晓得我们会去,所以仍是难做定论。"燕飞忽然想起纪千千新交的男子,隐隐感到事情与他有关。
高彦道:"燕飞你在想什么?"
燕飞轻吁一口气,道:"卢循要刺杀的目标,或者并非我又或刘裕,而是安公。"
刘裕同意道:"若卢循是从秦淮楼方面得到情报,此事便大有可能。照理纪千千只会对人说是因安公有约,所以推掉原本的约会,而不会说是要招呼一个叫高彦的小子。"
高彦倒抽一口凉气道:"幸好换了是我们,否则卢循确有得手的机会,因为宋悲风已受伤,不能随行。"风帆驶出弯曲的河道,秦淮楼和淮月楼隔江对峙,矗立前方,数十艘画舫泊在近岸处,灯火辉煌,笙歌处处。
燕飞目注秦淮楼,淡淡道:"我们或可有一个肯定的答案。"刘裕皱眉道:"难道直接问纪千千?"
燕飞耸肩道:"有何不可?"
高彦吓了一跳,抗议道:"我的娘!这么大煞风景的事,怎可拿来唐突佳人。若她不愿回答,难道我们来个严刑拷问。天啊!我两位铁石心肠、不解温柔的大爷,今晚我们是去风花雪月,好留下一片美丽的回忆。请看在我高彦分上,安分守己地去谈笑喝酒,勿要把我的风流事弄成一团糟啊。"
刘裕和燕飞对望一眼,同声哄笑。
风帆缓慢下来,往右边秦淮楼靠泊过去。
第六十章 名妓本色
在俏婢小诗的领路下,三人从秦淮楼的主楼往雨坪台举步。
高彦这小子不失风流本色,有一句没一句地逗小诗说话。小诗表面虽然口角风生地响应高彦,燕飞却瞧出小诗并不习惯高彦的荒人作风,芳心不悦。
刘裕倒没留心小诗是否曲意逢迎,一来因他并不太在意纪千千,这不代表他不好绝色,其实他不过一向对得不到的女人决不会自找烦恼、痴心妄想,他情愿拣个自己"力所能及"的,贯彻他一向脚踏实地的作风。
二来他正思忖谢玄交给他的任务:刺杀"大活弥勒"竺法庆的行动。他隐隐感到自己若能完成此项任务,他会立即成为天下佛门的护法英雄,而佛门对南方民众的影响力是何等惊人?肯定对他刘裕的将来大有助力。正如谢玄所教导的,要成为无敌的统帅,必须先成为他们心目中的英雄。
谢玄是要栽培他,而他须凭本领去掌握这个机会。问题在,竺法庆是天下有数的高手,更是佛门第一高手,在他手底自己恐怕走不过十招。而他的弥勒教声势更如日中天,高手如云,如在一般情况下,恐怕由谢玄亲自率军,尽起北府精锐,也达不到目的。
但若他老人家肯踏入边荒,形势逆转下,他刘裕至少有一试的机会。忽然间,他明白了,刺杀竺法庆能否成功,全看百日昏迷后醒来的燕飞,瞧他的蝶恋花厉害至何等程度?
燕飞则有点为高彦难过,因为边荒与建康的差异,高门和寒门的冲突,今晚几可注定不欢而散。纪千千肯定忍受不了高彦的直接和粗野,可怜自己更要趟这浑水。
眼前豁然开朗,对岸淮月楼在夜空的衬托下,高起五层,代表着当时最顶峰的木构建筑艺术。
秦淮河滚流不休的景色重入眼帘,原来已抵达雨坪台前。
小诗忽然娇躯微颤,显是出乎意料,叫道:"小姐!你......"
高彦立即全身剧震,双目放光,朝石阶上门旁的女子瞧去,随即目瞪口呆,彻底被对方的艳色震撼。
刘裕和燕飞也看呆了眼,为的却是不同的原因。前者是情不自禁地拿王淡真出来与她作比较,赫然发觉自己仍未忘掉她是他没资格攀摘的名门之花。
燕飞则糊涂起来,他们三个算什么东西?纪千千肯见他们已属意外,怎还会纡尊降贵,到楼下大门亲自迎接?难道谢安的面子真的大至如此?
纪千千半挨门旁,那种从娇慵中透出来的活力,既矛盾又相宜。一身鹅黄色的便服,俏脸没施半点脂粉,腰束绢带,尽现她曼妙的体形。倾国倾城之色,也不过如斯。
纪千千目不转睛地瞧着他们,一丝笑意漫不经意地从唇角逸出,接着扩为胜比天上星空的灿烂笑容,欣然迎下石阶去,向高彦喜孜孜地道:"这位定是高公子,千千若有怠慢之处,请勿见怪。"
刘裕终发现异常之处,望向燕飞,交换个眼色,更知燕飞也如他般,正似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但他却晓得高彦曾多次求见纪千千,遭到拒绝,所以纪千千方有"勿要怪她怠慢"之语。
高彦无法控制地嚷出来道:"天啊!千千比我想象的更完美。"小诗立时闻言色变,再忍不住心中的鄙屑。
燕飞和刘裕亦心中叫糟,高彦不但口不择言,还无礼至唤纪千千做"千千",当足自己是谢安。
他们早猜到高彦会触礁,只没想过第一句话便出岔子,眼下残局如何收拾?太失礼哩!
更令人难以相信的事却在两人眼前铁铮铮地发生了,纪千千不但没有动怒,还笑意盈盈地回礼道:"高公子勿要赞坏千千,完美无缺有什么好呢?闷也把人闷坏哩!"
小诗由鄙夷高彦的行为化做对她家小姐的大惑不解,以纪千千的脾性,怎肯容忍高彦如此无礼,不把他逐出雨坪台?
纪千千的目光溜到燕飞脸上,含笑道:"是燕公子,对吗?"
燕飞讶道:"我们还是首次见面,千千小姐怎能认出我是燕飞而非刘裕兄呢?"
纪千千大有深意地瞥他一眼,柔声道:"千千最敬爱的人就是干爹,而公子正是近日干爹到雨坪台来时谈得最多的人,千千怎会不知道你呢?"
燕飞听得哑口无言,隐然感到今晚的风流夜宴非像表面般简单,否则纪千千不会如此"热情如火",大违她一贯视天下男子如无物的作风,可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到个中原因。
刘裕也是严阵以待,果然纪千千似若脉脉含情的目光从燕飞移到他身上,甜甜浅笑道:"终于见到在淝水之役立下奇功的大英雄,北府兵中最亮的将星。千千今晚何幸,可以在雨坪台款待三位贵客!小诗引路!三位请!"
四个坐席设于雨坪台临窗一角,围成个小圈子,席与席之间相隔不到五步,气氛亲切,显示美丽的才女并不把他们视做陌生人。
高彦坐在主客的位置,后面是秦淮河,前面是纪千千,只看他神情,便知他正飘然云端、神魂颠倒了。
刘裕和燕飞分居左右,均有点如在梦中的感觉,不信纪千千肯如此善待他们。燕飞瞧着小诗为几上的酒杯注进美酒,一股浓香扑鼻而来,叹道:"若我没猜错,此酒色泽微黄,晶莹通透,应是来自海南的极品仙泉酒,此酒非常难求,千千小姐确是神通广大。"
纪千千欢喜道:"燕公子眼光高明,此确是仙泉酒,现在酒窖内尚有一坛,其它的都给干爹喂酒虫了。"
面对如此佳人,配上秦淮美景,刘裕顿感轻松自在,涌起久未得尝的醉人感觉,闻言笑道:"照我看,燕兄应是鼻子厉害,眼只是作为辅助。"
高彦目不转睛地瞧着纪千千,已酒不醉人人自醉,原本千思万虑的话均派不上用场。
纪千千举杯道:"千千先敬三位一杯。"小诗退到纪千千后方坐下,贴身侍候。燕飞等连忙举杯,人人均是一饮而尽。高彦一震道:"真是好酒,差点比得上第一楼的雪涧香。"
纪千千一对美目立时明亮起来,令她更是娇艳欲滴,有点自言自语般接口道:"边荒集的第一楼?"
高彦兴奋道:"千千竟晓得第一楼在边荒集?"
纪千千瞅他一眼,轻轻道:"连第一楼的老板叫庞义奴家也晓得呢!"接着朝燕飞抿嘴浅笑,眼内充满憧憬,柔声道:"我还知燕公子每天在第一楼坐着为他独设的胡桌,喝着由第一楼免费供给的雪涧香。"
高彦被她美目一瞥,立即色授魂与,魂魄不知飞到哪里去了。燕飞也井底兴波,心叫厉害,此女任何一个表情和神态,均逗人至极点,确是天生尤物,难怪艳冠秦淮。
刘裕亦看得眼花缭乱,忍不住道:"千千小姐是否常乔装到边荒集探消息?"
纪千千双目涌出令人难以理解的炽热神色,目光投往窗外的星夜,温柔地道:"边荒集是千千最向往的神秘之地,恰好幸运正降临到千千身上,因为今晚千千会动程到边荒集去。"
燕飞、高彦和刘裕听得目瞪口呆、面面相觑。高彦咽了一口唾沫,艰难地道:"今晚?"
纪千千目光回到他脸上,若无其事地道:"当然是今晚,我们大家坐的都是同一条船。"
高彦两眼一翻,脱口道:"我的娘!"
燕飞心叫糟糕,肃容沉声道:"安公晓得此事吗?"
纪千千漫不经心地向小诗示意上菜,然后轻松答道:"干爹从不管我,常说肯受人管的便不是纪千千。他知道我会离开建康,但不晓得我到边荒集去,还随你们一道走。"
刘裕和燕飞开始明白纪千千因何会对他们另眼相看,因她从谢安处得悉燕飞和高彦今晚立即动程往边荒集,故异想天开地要随他们去。
高彦则仍在心中唤娘,能见纪千千一面,已是老天开眼,现在更能把纪千千"带回"边荒集去,这该算什么好呢?
燕飞颓然道:"千千小姐可知我和高彦今趟回边荒集,是要拿命去搏的。像千千小姐如此风华绝代、弱不禁风的美人儿,在边荒集这个强权武力就是一切的险地,有如投身满是凶鳄的水潭,千千小姐有否考虑及此呢?"
纪千千盈盈浅笑道:"你不是边荒集最出色的保镖吗?雇用你需多少钱呢?尽管开价!"
燕飞为之气结,指着高彦道:"都是你惹出来的祸!快劝千千小姐打消此意。"
高彦立即出卖燕飞,喜道:"千千你真有眼光,我们的燕大侠正是要回边荒集做最权威的人,有他的保护,边荒集包管好玩刺激。"
纪千千喜孜孜地道:"事情就这么定下来哩!我们为边荒集喝一杯!"
高彦神魂颠倒,第一个端起杯子,方觉尚未注酒,纪千千盈盈玉立,提着酒壶,款移莲步,挟着一股香风,来到刘裕几前,曲膝坐到小腿上,笑容可掬地为刘裕斟酒。
远看固是秀色可餐,近看更不得了,灼人的香泽,晶莹如美酒的嫩肤,天然秀丽、起伏有致的娇躯轮廓,谁能不为之倾倒?
但刘裕的定力远过于高彦,目光由她的俏脸巡视到天鹅般伸出襟领的修长玉项,沉声道:"千千小姐到边荒集去,究竟有何打算?又或只想去见识一下?"
纪千千神情专注地看着美酒注进杯内,轻吁一口气道:"奴家到建康来,已过了两个年头,起始时每事都新奇有趣,现在却已大约猜到明天或后天会发生的事,边荒集最吸引人家的地方,是谁也猜不到下一刻的情况,每天都在变化中。千千到边荒集去,正是要亲身体会个中妙况。"说罢含笑起立,转去侍候高彦。
燕飞此时再不怪高彦"沉迷美色",因为纪千千逼人而来的秀气和风韵,确把美人的魅力发挥得淋漓尽致,只得苦笑道:"边荒集再非以前的边荒集,重建该尚未完成,更是各方势力觊觎的肥肉﹔以前若是急淌的流水,现在便是惊涛骇浪的怒海。我和高彦是别无选择,小姐又何必以身犯险呢?"
纪千千终来到他几前,提着酒壶,美目深注地道:"正是在这种无法无天的地方,活下去才有意义,人家早厌倦建康的生活,厌倦高门大族醉生梦死的颓废。干爹明天便走哩!建康还有什么值得千千留恋呢?所以想换个环境。燕公子啊!千千并非弱质女流,尚有足够保护自己的能力,只要你好心地在旁扶助一把,千千便会如鱼得水,享受到无人管束的滋味,勿要令千千失望好吗?"接着欣然为燕飞斟酒。
燕飞给她说得难以招架,叹道:"边荒集已够乱哩!再多你这位大美人,真不知会乱成怎个样子?"
纪千千一声欢呼,盈盈而起,转向高彦和刘裕道:"高公子和刘公子做千千的人证,燕公子已开金口俯允千千的要求哩!"
高彦竖起大拇指,嚷道:"这才是我认识的燕飞,天不怕地不怕。哈!千千我先和你上一课,教你说粗话,否则在边荒集会很吃亏的。"
刘裕哑然失笑道:"高彦我警告你,勿要胡来,教坏千千小姐。"
纪千千回到原位,此时小诗领着四名小婢,送上精美的菜肴,扰攘过后,纪千千举杯敬酒,三人各怀心事地把酒喝了。
纪千千又殷勤地请各人起箸,高彦兴奋道:"千千收拾好行装没有?"
纪千千笑脸如花,答道:"早收拾好哩!只要高公子一声令下,即可起程。人家的行装不多,主要是衣服、乐器和饰物,大小箱子共三十个。"
刘裕失声道:"还说不多!"
高彦忙道:"不多!不多!我们要不要请玄帅换一艘大点的船。"
小诗道:"船已在码头等候,是艘双桅大船。"
纪千千喜道:"那还不教人把东西搬上船去?"小诗领命去了。
燕飞见事已成定局,心忖今趟回边荒集,想不大干一番也不成了,只应付争逐于纪千千裙下的狂蜂浪蝶,便非常头痛。不过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说。
轮到高彦向纪千千劝酒,气氛顿时热闹起来。刘裕却沉吟不语。燕飞讶道:"刘兄有何心事?"高彦和纪千千停止闹酒,看他有什么话说。
刘裕沉吟片刻,断然道:"我今晚也随你们到边荒集去。"
纪千千喜道:"那就更热闹哩!"
高彦哂道:"好小子!"刘裕没理会高彦暗指他是因纪千千而下此决定,道:"玄帅暂时也用不着我,而边荒集是历练的最佳地方,且为完成玄帅交托下来的任务,嗯,故经深思之后,我决定与燕兄一道到边荒集去。"
燕飞心中涌起万丈豪情,点头道:"时间差不多哩!其它小事,到船上再作商量吧!"
第六十一章 无敌组合
"人所禀躯,体本一无,元精云布,因气托初。阴阳为度,魂魄所居。阳神日魂,阴神月魄﹔魂之与魄,互为居室。"燕飞心中一震,魏伯阳的这个看法,比他的日月丽天大法更进几步,与己身情况非常吻合。
事实上,燕飞对"驯服"丹劫后的自身情况深怀惧意。那好像是除他"燕飞"之外,体内另有主宰,"他"并非惟一的主人。但魏伯阳寥寥几句话,令他想到控制不到的部分仍是他自己,或只是阳神和阴神之别。如能把阳神阴神合而为一,会是武林史上的最大突破。
再细看谢安的注释,以蝇头小字朱批道:"宜克其气质之性,而修其形体之命。是以惟命为吾身之至宝,乃修道之枢纽也。今以丹道言之,性即神也,命即气也。"
风帆破浪之声悠悠传进耳内,燕飞坐在舱房的木地板上,挨着舷壁,在孤灯下捧卷细读,虽身处窄小的空间内,心神却扩至与天地宇宙同运,《参同契》内的一字一句,揭开的均是人身的秘密,那种感觉既可令人心生寒意,又是非常刺激引人。
"乾动而直,气布精流﹔坤静而翕,为道舍庐。刚施而退,柔化以滋,九还七返,五行之初,上善若水,清而无瑕。"燕飞心中一震,隐隐掌握到阴神阳神合璧的法门,尽在这几句之内。尤其"上善若水,清而无瑕"两句。
"笃!笃!"敲门声响,未待他答应,高彦已推门进来,低呼道:"燕小子还未睡吗?咦!有榻子不坐,竟坐到舱板上去,你是否天生贱骨头?"
看到高彦掩不住的喜色,比起他遇袭受伤后的失意凄凉,燕飞心中涌起温暖。他把《参同契》纳入怀内时,高彦已一屁股坐到他身旁,兴奋道:"你想得到吗?秦淮河的第一才女,就躺在我们隔壁作海棠春睡,这是多么了不起的辉煌成就?别人想见她一面而不得,我们却可携美回边荒集去,以后可以朝见夕对。哈!真爽!"
燕飞不忍扫他的兴致,淡淡道:"兴奋得睡不着觉吗?"
高彦傲然道:"我岂是如此道行浅薄之徒,你和刘裕两个不解温柔的人上船后便入房,只有我独力去帮助小诗姐打点搬来的行装,侍候千千小姐。照我看,千千不会对你两个有什么好感,只觉得我可靠点儿。"
燕飞哑然失笑道:"你怕我和刘裕跟你争风呷醋吗?我们是看在一场兄弟分上,让你独力去献殷勤。不过我要警醒你,纪千千是因有所求,才曲意逢迎你这荒人小子,若你自作多情,结局不堪设想。"
高彦不满道:"勿要泼我冷水。不过话说回来,我虽然尚未听到她名传天下的曲艺,对她的人品已非常仰慕,全没有建康名妓的流俗习气。他娘的!真奇怪!你或者以为我说谎,事实上我对她并没非分之想,只希望多亲近她,为她办事。"接着又稍作犹豫,然后似忍不住地凑到燕飞耳旁道,"我反觉得小诗姐很有骚劲儿,很想亲她的嘴,看她会否拿刀子来杀我?"
燕飞没好气道:"人家可是正经姑娘,你最好检点些,不要拿边荒集那一套用在她身上。"
高彦啐道:"你当我高彦是傻瓜吗?我最了得的是见人讲人话,见鬼讲鬼话。刚才我不知多么谦恭有礼,她小诗姑娘要我去东我便去东,往西便朝西,大家不知多融洽。我想好哩!到边荒集后,我便包阮二娘的边城客栈的东厢来安置两位佳人。若她恃着有祝老大撑腰敢说半句不,你便给我去扫场。记着纪千千也是你的贵宾,今趟你要免费服务。"
燕飞讶道:"阮二娘只看银子做人,你肯付钱,她怎会不答应?"
高彦毫无愧色道:"长期居住,阮二娘当然要打个折扣。他奶奶的,阮二娘一向看不起我,今次我携美而回,怎令她不对老子刮目相看。"
燕飞心神落到怀里的《参同契》上,心忖若不在返回边荒集前找出融合阳神阴神之法,届时肯定一塌糊涂,便道:"夜深哩!回房睡吧!否则明天你怎够精神去讨好人家呢?"最后一句比什么话都见效,高彦立即滚蛋大吉。
天明时分,风帆出秦淮入长江,顺流而下,于出海前北转邗沟,朝淮水驶去。
驾舟的头子绰号叫"老手",是北府兵中数一数二的驾船老手,对江南河道了如指掌,十五名手下均是精通操舟与水性的人,知道纪千千坐上他们的船,人人更是小心卖力。
刘裕和高彦熟睡如泥之时,燕飞已来到甲板,到船尾呼吸几大口新鲜河风,只觉整个人焕然一新。他昨晚没合过眼,把半本《参同契》连同谢安的注释硬读下去,便像开辟出一个新天地,个中苦乐得失,只有他冷暖自知。
"我的燕公子!"
燕飞大吃一惊,别头瞧着含笑来到他身旁、潇洒写意的纪千千,不禁皱眉道:"什么我的燕公子?小姐不怕听入他耳,会生出误会吗?"
纪千千深吸一口河风,闭上美目,心神俱醉地道:"这是从边荒集吹来的长风么?"接着睁开眸子,有点懒洋洋地瞧着燕飞道,"别人要怎么想,我没有兴趣去管,没有兴趣去理会。你不是奴家的护法吗?千千不说‘我的燕公子’,难道唤‘你的燕公子’吗?"
燕飞开始感受到纪千千的"威力",她是很懂玩游戏的,也很懂得享受生活。能把平凡不过的事弄得生趣盎然。她向人撒娇,是男人的福气。燕飞苦笑道:"我又没有拒绝做保镖,为何要刚起床便来提醒我?"
纪千千"扑哧"一笑,白他一眼,眼内的喜色,即使燕飞也看得惊心动魄,那种感觉活像打情骂俏,但一切就是那么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燕飞心中奇怪,自己很难和人在短时期内熟络。可纪千千几句说话,加上一个甜笑,自己的堤防便像冰雪般融化,与她说话实是人生至乐,难怪建康城的名士如此为她颠倒。连天下第一名士谢安亦难身免。
没有纪千千的秦淮河,再不是以前的秦淮河。
纪千千的声音在他耳边呢喃道:"你在想什么?"燕飞沉吟片刻,道:"你到边荒集的决定,究竟是筹谋已久,还是临时的决定?"刘裕此时也来到纪千千一边,加入他们的话局。
纪千千显然心情极佳,笑道:"刘公子昨晚睡得好吗?"
刘裕苦笑道:"我苦思一晚,根本没有睡过。"
燕飞忘记了向纪千千提出的问题,讶道:"因何这般烦恼?"
刘裕目光锐利,隔着纪千千一眨不眨地盯着燕飞道:"因为我不想到边荒集送死,所以要多花点心思。"
燕飞微笑道:"只看你的眼睛,便知你老哥成竹在胸,何不说来听听?"
纪千千柔声道:"千千是否应告退呢?"
刘裕微笑道:"小姐留步,因为在我的大计中,你也是其中一环,且是最重要的一环。"纪千千愕然道:"我?"
刘裕不再理会她,朝燕飞道:"今次到边荒集去,事实上目标颇为含糊,此乃兵家之大忌,所以我们首先要订立明确的目标,此事至关紧要。"
燕飞点头道:"刘兄这番话非常有见地,但如何明确目标呢?"
刘裕沉声道:"我们的目标是要统治边荒集。"
燕飞失声道:"你不是说笑吧?边荒集四分五裂,人人只顾私利,帮会则势力对峙,除非杀尽所有人,或把所有人赶跑,否则如何统一边荒集?"
纪千千则瞪大眼睛,听得全神贯注,显然大感有趣。
刘裕道:"所以我们须有最佳的策略,而这更是我断然随你们去边荒集的原因。我们这个组合,是天衣无缝的组合,边荒的第一剑手,边荒的首席风媒,加上我刘裕的兵法韬略,冠绝秦淮河的绝色美人,若能联手,肯定无敌。"
纪千千喜孜孜地道:"千千也有份儿吗?"
刘裕终望向纪千千,从容道:"千千小姐当然难以置身事外,除非你立即掉头回建康去。我们的成败,等若你的成败。"
纪千千秀眸射出灼热的光,小心翼翼地瞥了燕飞一眼,轻轻道:"奴家可以做什么呢?"刘裕微微一笑,轻描淡写地道:"在燕飞和我的武力支持下,千千小姐专责以柔化刚,笼络整个边荒集的人,从帮会的龙头老大,至乎做粗活的荒民,那是我和燕飞肯定做不来的事。"
燕飞心赞刘裕果然不负谢玄的栽培,竟给他想出这么一条计谋来,那是他从没想过的。
刘裕目光移往燕飞,欣然道:"要争取民心,必须清楚让群众晓得我们统治边荒的理想。经苻坚北伐军的一场大闹,更增添荒人对南北政权的恐惧和憎厌,此为人心所向。所以我们若能订下目标,保持边荒集自由放纵的特色,不让任何势力介入,又或一帮独霸,最后所有人都会站到我们这边来。"
纪千千雀跃道:"目标如此远大,千千当然义不容辞。唤人家做千千好吗?再不要小姐前小姐后的,令人记起雨坪台的日子,大家是伙伴嘛。不过人家有一件事和你们商量,是千千的一个梦想。"
刘裕差点要抓头,无从猜测纪千千芳心,只得道:"我们在洗耳恭听。"
纪千千目中异彩涟涟,投往晴朗蓝天,锁定一朵冉冉飘飞、自由自在的白云,悠然道:"千千要改变边荒集的风气,把那里所有的妓院变成只出卖伎艺不出卖肉体灵魂的地方。"
刘裕和燕飞听得面面相觑,她的梦想等若要嗜爱肉食的荒民,全体改行吃斋茹素,是根本没可能的事。
燕飞进一步了解纪千千,她确是与别不同,难怪受不了建康人沉溺酒色的生活。
刘裕见燕飞没有丝毫援手之意,只好自行应付道:"照我的体会,边荒集的青楼一向贯彻卖身却没艺可卖的宗旨,千千的梦想怕难以实现。"
纪千千笑盈盈地审视两人,道:"我可比你们更明白她们,可以有得选择的话,她们为何要出卖身体呢?我便是到边荒集去向她们提供选择。"
燕飞哈哈笑道:"若千千梦想成真,高彦第一个要找你拼命。"
"什么?什么?燕小子你是否在说我的坏话,我怎会找千千拼命?"
三人愕然瞧去,高彦正气冲冲跨出舱门,朝他们走来。
纪千千欣然道:"千千第一个要改变的人,便是高公子。"
高彦一头雾水地来到三人前,搔头道:"我不够好吗?千千因何要改变我。"刘裕忍笑道:"千千要改变的是你到青楼买身不买艺的陋习。"
高彦显然还不明白,一呆道:"这有什么问题?"
燕飞心中充盈愉悦的感觉,纪千千的加入,把"统治"边荒集的危险使命化为浪漫有趣的情事。他一生最厌倦的是斗争仇杀,然而自身却不能幸免其外,刘裕的策略固是妙想天开,纪千千的目标更是匪夷所思,把凶险无比的事大幅淡化,颇有狂想爱闹的味儿。
纪千千认真地道:"世上没有不可能的事。既然得到你们支持,千千又颇有积蓄,我便先在边荒集开设最大的青楼,楼内姑娘只卖艺不卖身,若能同样赚钱,岂不正提供她们另一选择吗?"
高彦终于明白过来,失声道:"这样的青楼,在边荒集不用三天便要关门大吉。"纪千千不悦道:"高公子怎会是这种人呢?"
高彦忙赔笑道:"我当然不是这种人,千千开青楼,我天天去光顾。"
刘裕叹道:"可惜边荒集只有两种人,一种光顾青楼,一种过门而不入。而光顾青楼的人中,只有高彦一个人肯改邪归正。其他仍只对青楼姑娘的身体感兴趣,肯一掷千金。"
燕飞笑道:"我却对千千的提议感到新奇有趣,横竖我们要大干一场,把边荒集翻转过来。不计成败,何不在这方面看千千的手段,有很多事情都是出人意料的。"
纪千千大喜道:"终于有燕公子支持人家哩!"
刘裕哑然笑道:"燕飞说得对:每一个人都有他的理想,只要曾尽过力,便对得起自己,我也同意千千的做法。"
高彦又糊涂起来,道:"你们在聊什么?因何会说及这方面的事?"
纪千千踏前一步,移到舱板边缘,瞧往长河尽处,轻轻吁出一口气道:"千千活了十九个年头,首次感觉到生命可以如此有意义和充满生趣。这艘帆船载着我们深入边荒,向最神秘和危险的城集进发,而我们的目标却是要改变边荒集,令它成为中土最自由和公义的地方。伴随千千的有北府兵中的英雄,边荒集最有名气的风媒,更有边荒集最出色的剑手,想想也教人神驰意飞。"
高彦愕然道:"自由和公义?这似乎从未在边荒发生过。"
纪千千别转娇躯,面向三人,秀脸透出神圣的光辉,秀眸却充满野性的炽热,柔声道:"我们是要征服边荒集,而不是让它征服我们。"
第六十二章 阴神阳神
燕飞一觉醒来,真气混混融融,天然运转,意畅神舒,脑内仍转动《参同契》中的法诀。
昨天他整日躲在房内,捧笈细读,愈看愈有味儿,不肯释卷,午晚二膳,均由高彦捧进房来。
其中"内以养己,安静虚无,原本隐明,内照形躯。闭塞其兑,筑固灵株,三光陆沉,温养子珠,视之不见,近而易求"一段,格外启他深思,令他愈觉得智珠在握,成功在望。
最精彩之处是每看得入味时,体内异气即天然反应,在经脉内澎湃蠢动。而令他更惊喜莫名的是异气行走的线路,正与以往所练日月丽天大法相反。
若以前的是后天的"顺法",现在便该是先天的"逆法",所以只要他能把日月丽天大法逆转过来,改掉一向的习惯,他将可把来自丹劫的异气据为己有,以"安静虚无"的心法"筑固灵株"。
敲门声响,进来的是刘裕。燕飞从榻上坐起来,看着刘裕坐到身旁。
刘裕惊异地细察他的容色,讶道:"这两天每次见到你,你都像有点不同,但我偏又说不出你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燕飞道:"是好的变化还是坏的变化?"
刘裕道:"当然是好的。你时而有意无意地一眼望来,我竟会生出给你看个通透的感觉。你的神气比以前更内敛,表面看仍似不懂武功的模样,只有从你的眼神,方能偶然瞧出玄机。感觉上很古怪。"
燕飞道:"全拜安公义赠《参同契》,使我逐渐掌握体内本无法操控的异气。希望抵边荒集后,我能如臂使指地动用真气,否则将糟糕透顶。"
刘裕欣然笑道:"边荒第一剑手能重振声威,实可喜可贺。燕兄有否想过自己成为边荒集的象征,只要你能保住边荒第一高手的宝座,所有荒人都会感到心安舒服,淝水之战前的好日子将去而复来。"
燕飞忍不住仔细看他,道:"愈与你相处,愈发觉玄帅没有看错你。你老哥很懂掌握群众心中的渴望,这是很多当政者所忽略的,他们总爱把自己的主观意愿,强加于民众身上。"
刘裕舒一口气道:"这和我的出身有关吧,顺民者昌,逆民者亡,这是颠扑不破的千古至理。所以我们能多掌握一分荒民追求自由的心态,便多一分成功的希望。我们要让所有人知道,我们是为他们而来的。而我们的理想,是要维护他们的自由,让他们在公平的情况下赚钱,不会由任何一方势力垄断边荒。"
燕飞微笑道:"你这番话比任何人说来更入耳,因为我本身厌倦强权。而你更能把原本尽是暴力流血的事,化为充满生趣的乐事。"
刘裕道:"边荒集是个蛮荒世界,人人桀骜不驯,应付如此局面,必须一手拿刀,另一手执利,刚柔并济,方有成事的希望。"
燕飞道:"你的策略非常正确,纪千千更是妙着,只要想想由她去和敌人谈判,便觉非常有趣。"
刘裕点头道:"她是个非常特别的女子,教人心旷神怡,且又难起歪念。昨天早上她与我们说话后,便回房闭门不出,累得高彦整天在她房外团团转,每当小诗出来,便缠着她不放。"
燕飞皱眉道:"小诗如何反应。"刘裕道:"当然是不胜其烦。"
燕飞苦笑道:"这小子追女儿家的方法真是第九流,我要点醒他才成。"
刘裕讶道:"他的目标竟不是纪千千而是小诗?"又点头道,"小诗也非常动人。"接着道,"现在纪家小姐终肯踏出闺房,到舱厅用早膳,并邀请燕爷你加入。"
燕飞目光投往窗外,道:"这处是什么地方?"
刘裕道:"我们正循淮水西行,明早该可抵达边荒集。"
燕飞离榻而起,道:"一觉醒来便可见到纪千千,这可是建康城所有公子哥儿梦寐以求的福分。"
刘裕和燕飞步入舱厅,高彦正口沫横飞地向纪千千主婢讲述他在边荒集的发迹史,如何从一无所有的流浪儿,变成当地最赚钱的风媒,又如何买卖古籍古玩补贴当风媒的经费。
纪千千固是兴致盎然,小诗也听得入神。舱厅设于舱房上层,等若两个舱房大小,中间放了张高足桌,团团围着八张胡交椅,空间便所余无几。
纪千千今天的服饰教人眼前一亮,不是因她华衣丽服,而是随便写意,穿的是纯白窄袖衣,披素黄色罗襦,下穿墨绿折裤,秀发滑垂两肩,衬托起她白如羊脂的肤色,恐怕面壁多年的高僧,骤见下亦忍不住心动。
她显然少有坐胡交椅,半挨椅背,一条秀腿却提起来踏在椅座边沿,那种慵懒放浪的风姿,非常吸引人。刘裕因燕飞之言,特别留意小诗,她穿着少见的两裆衣,红绢做表里,内夹丝絮,以素绢镶边,讲究而别致﹔下穿紫碧纱纹裙,头扎流苏髻,秀丽端庄,果是美人坯子,难怪高彦对她生出爱慕之意。
纪千千见两人进来,笑脸如花地娇笑道:"两位大英雄来哩!"
小诗忙起立招呼两人入座,又为他们奉上香茗。燕飞和刘裕在高彦左右坐下,前者笑道:"高英雄请稍歇一会儿,否则若连你的荒人史也尽抖出来,以后怕再没有话题了。"
刘裕也捉弄他道:"荒人不是没有过去的吗?高老哥的过去却辉煌得很啊!"
高彦尴尬道:"千千和小诗姐垂询,小弟只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嘿!让千千多了解点边荒集,对我们也有利无害呀。"
小诗坐回位子,扁起小嘴含笑道:"人家可没垂询你。"
燕飞和刘裕心中大快,因看出两大端倪,首先是小诗对高彦好感增加,否则不会和他开玩笑。其次是小诗与纪千千该是情如姊妹,故说话没有顾忌,由此亦可看出纪千千的作风。
高彦应付起小诗当然比对纪千千潇洒自如,嬉皮笑脸地道:"可是小诗姐的眼睛告诉我,小诗姐很想听哩!"
小诗顿时粉脸通红,狠狠瞥高彦一眼,垂首再不理他,少女动人的神态,高彦看得眼都直了。
纪千千看看小诗,又瞧瞧高彦,娇笑道:"千千今天很开心,且从未试过这般开心的,大家至少不用一本正经地说话。南人一向看不起荒人,指他们狂暴粗野,可听高公子描述的边荒集,大家明刀明枪,真情真性,是多么痛快,怎都胜过笑里藏刀,尔虞我诈,明明是大坏蛋却扮做君子。"接着抿嘴浅笑,柔声道,"千千是真心视你们做英雄的。从昨天早上的一番话,千千便看出你们是敢作敢为,能办大事的人。至于建康城的所谓望族名门,除干爹外,都爱空口说白话,说得漂亮,可是全属空谈,从来没有实质的内涵,更不会付诸行动。"
燕飞给她勾起心事,趁机道:"听说千千近日交得知心朋友,难道他也不例外吗?"
小诗娇躯微颤,纪千千则脸色一黯,双目射出复杂难明的神色,目光投往窗外,淡淡道:"是哩!人家尚未回答你昨天早上的问题。"
燕飞为之愕然,一时想不通纪千千因何扯回此事来。高彦好奇道:"什么问题?"
纪千千像在说及与己无关的事,漫不经心地道:"燕公子昨天问我,到边荒集闯荡的决定,究竟是经过深思熟虑?还是仓促而来?"又望向燕飞道,"你仍想知道吗?"
燕飞隐隐猜到她离开建康,是与那新交男子有关,且属伤情之事。遂道:"我只是随意问问,千千大可不答。"
刘裕却看得心中一动,愁思百结的纪千千,双目蒙上一片凄迷神色,仿佛迷失在感情的漩涡中,是另一番动人的韵味。他本身是很节制的人,不会轻易动情。但在这一刻,他却感到纪千千举手投足,至乎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眼神,皆可触动他的心神。
纪千千现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温柔地道:"千千所以留在建康,是因为干爹,现在离开,亦是为了干爹。没有干爹的建康城,再没有值得千千留恋之处,所以知道爹即将离城,千千便一直思量该到哪里去?最自然不过的,当然是随爹一道离开,直至听到燕飞你这个人。"燕飞虽感自豪,却决不会想到男女间的微妙吸引,晓得纪千千只是对无法无天的边荒集生出兴趣,而非钟情于某人某物。
纪千千道:"从那一刻开始,千千便想尽办法打听燕飞和边荒集,一直留心发生在你身上的异事奇闻,终于,千千再控制不了心中对边荒集的渴望。不过到边荒集的决心,却定于见到三位的一刻,千千知道你们确如爹所说,是非常的人。"
高彦惊喜道:"安公竟有提及我吗?"
纪千千白他一眼,道:"怎会漏掉你呢?你是个这么热心的好人。"
燕飞看到高彦陶醉的样子,首次没有后悔玉成高彦与纪千千碰头的壮举,不过纪千千仍没说及她的新交好友。
刘裕忽然道:"我想试试千千的剑法。"纪千千伤感的神色一扫而空,盈盈起立,欣然道:"让千千回房换上武装,再在船板上恭候将军指教。"
说罢与小诗欢天喜地去了,高彦手拿馒头,一仆一跌追在她主仆身后。
第六十三章 统一之梦
"天道甚浩广,太玄无形容,虚空不可睹,匡郭以消亡。易谓坎离者,乾坤能二用。二用无爻位,周流行六虚......穷神以知化。"
燕飞闭上眼睛,心头一阵激动。他终于在武学上作出突破,若说他以前的日月丽天大法是"后天有为之法",现在便是"先天无为之法",更是"自然之法"。
他现在体内"丹劫"而来的真气,因其先天的性质,便如天道太玄的浩广,若虚空之不可睹,周流六虚,没有定位。任何有为的功法,均会惹来横祸,因拂逆了先天之性。其关键在于"穷神以知化",只要阴神阳神合一,一切水到渠成。以往的功夫并没有白费,便如激战惨败后,重整军容,再次出征,目标便是边荒集,每个想杀他燕飞的人,都会到边荒集来。
燕飞心中涌起对谢玄的感激,若不是他将自己摆放于步步惊心的位置,他决不会如此勤力,捧《参同契》苦学不休。
"笃!笃!"
燕飞笑道:"刘兄请进!"刘裕推门而入,关上舱门后到他旁坐下,讶道:"我故意放轻脚步,又改变一贯步调,为何你仍能认出我来呢?"
燕飞收好宝笈,微笑道:"刘兄试过纪美人的剑法,便来测探我的情况,对吗?"
刘裕坦然道:"小弟确有此意,边荒集的一仗并不好打,只能智取,利用边荒集各方势力的矛盾,也就是混水摸鱼。所以先要知己,晓得自己有什么本钱。"
燕飞欣然道:"刘兄果然是明白人。边荒集现在变成天下群雄必争之地,能手云集,任我们如何自命不凡,总不能日以继夜应付来自各方的攻击,更不希望给边荒集带去腥风血雨,大煞纪美人的兴致。"
刘裕默然半晌,低声道:"燕兄可知我比你们任何一个人更想打赢这场仗,这会是我军事生涯的转折点,可令我一夜间成为天下景仰的英雄。"
燕飞凝视刘裕,平静地道:"原来刘兄的目标是要统一天下。"
刘裕现出个尽显他胆大包天的个性的灿烂笑容,点头道:"我真的当你是我的知己,惟一的知己,所以不想对你隐瞒。我想成为一个成功的‘祖逖’,这亦是玄帅对我的期盼,由我去续他未了的‘统一之梦’。"
燕飞淡淡道:"我会做你一个听命的小卒,助你统治边荒集,就当是报答安公的知遇之情,更希望乌衣巷内的谢家能永保诗酒风流。"
刘裕探手捏他肩头一记以示感激,漫不经意地问道:"若燕兄遇上任遥,有多少取胜的把握?"
燕飞终于现出笑容,淡淡地道:"他必死无疑!"
刘裕目不转睛地打量他,欣慰地道:"燕兄终于回复剑手的自信,可喜可贺。且燕兄比任何人更清楚任遥的深浅,所以非是空口白话。那我们至少有一半杀死竺法庆的机会。"接着朝窗外瞧去,双目涌出热烈之色,平静道,"当那一天来临,就是我离开边荒集之时。"
燕飞沉吟道:"刘兄今次到边荒集来,事先并没得玄帅点头,不怕玄帅不高兴吗?"
刘裕微笑应道:"玄帅选上我,不是因为我听话,而是因为我的不听话。何况玄帅清楚我刘裕是哪种人,决不会忘恩负义。眼前所行的是惟一能诛除竺法庆的办法,否则给他反噬一口,我们肯定吃不完兜着走。"忽然房门敞开,高彦一脸坚决地走进来,毫不客气坐上燕飞的卧榻,断然道:"我决定以后不到那些要姑娘卖身的青楼去。"
燕飞和刘裕先是面面相觑,接着哄声大笑。
刘裕喘着气笑道:"你这小子,给纪千千迷得失了魂似的。唉!你的娘!勿要把话说满,以致作茧自缚、苦不堪言。"
一身武士服,将曼妙线条表露无遗的纪千千,在门前芳踪乍现,不悦道:"高公子已觉今是而昨非,可喜可贺,你们怎还可以取笑他?"
刘裕狠盯燕飞一眼,怪他没提醒自己纪千千蹑足高彦身后,尴尬笑道:"千千所言甚是,今晚就摆一桌庆功宴,庆祝高彦改邪归正。"
燕飞轻松地提着仅剩的一坛仙泉酒,神态悠闲地登上船篷板,朝船尾走去。
纪千千和小诗正在舱板上欣赏边荒神秘壮丽的自然景色,见他出现,目光都落到他的酒坛上。现在离黄昏尚有一个时辰,该不是喝酒的好时候。
燕飞停在两女身前,洒然道:"不知是否因愈来愈接近边荒集,以前的燕飞又回来哩!而且想试试,醉了之后,我的武功会否变得更厉害。"
纪千千横他一眼道:"哪有这个道理?愈醉愈打得出色?只是你燕飞一厢情愿的借口吧!"
燕飞心叫古怪,为何两天工夫,纪千千已像认识他多年的样子。刘裕今次肯定选对人,纪千千交游的手腕,肯定是天下有数的。在国与国的交往中,从来没有女性的份儿,今趟或许是破天荒的壮举,幸而边荒集也是独一无二的地方。
纪千千忽然垂下螓首,轻轻道:"你在想什么呢?是否怪人家今早不肯回答你的问题,一向从不着紧任何事的燕飞,因何特为此事着意呢?"
燕飞倒没想过她会朝这方向想,道:"我确是着意此事,因为我心有疑惑,怕千千的新交好友,是我认识的一个人。"
纪千千微一错愕,使个借口支开小诗,接着蓦然转身,像不愿理会燕飞似的径自朝船尾走去。
燕飞提酒跟随,心神震荡。他已在纪千千别转娇躯前捕捉到她肝肠寸断的伤感神情,当然不会误会是因他而起,而是纪千千正思念她选择离开的男子。燕飞一时糊涂起来,她既对此人情根深种,因何要不告而别呢?
河风吹来,纪千千衣发飘扬,状如凌波仙子,美得令人呼吸顿止。她秀长的玉颈,不盈一握的小蛮腰,是那么需人爱怜。可是燕飞更清楚她表面的纤纤弱质,只是一种假象,这美女是敢于改变命运、面对挑战的斗士。
燕飞打开酒坛,就那么"咕嘟!咕嘟"地连喝三大口,随手放在舱板上,背倚船栏,与这位俏佳人面对不同方向。
纪千千的声音有若从极远处传回来道:"你以为他是谁呢?"
燕飞问道:"他是否用剑的?"纪千千答道:"我从未见过他佩带任何利器,永远是那么温文尔雅,但我却知他是深不可测的高手。"
燕飞道:"他的衣着是否讲究得异乎寻常,高度与我相若,看起来带点难以形容的诡异?"纪千千一呆道:"你究竟认为他是谁呢?"
燕飞目光迎上纪千千,沉声道:"我怕他是逍遥教的教主‘逍遥帝君’任遥,他刚好在淝水之战后到建康来。"
纪千千舒了一口气,道:"他不像是任遥那类人,衣着恰到好处,有一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名士风采,但又如燕飞你般带着浪迹天涯的味道。"
燕飞点头道:"果然不像任遥,他已在你心中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人生知己难求,千千因何说走便走,对他连道别也省掉?"
纪千千以微仅耳闻的声音道:"因我怕自己向他投降,最后走不了。"
以燕飞心如止水,亦忍不住升起少许妒念,旋又压下情绪的波动,讶道:"千千打算永不嫁人吗?否则因何害怕对人动情呢?"
纪千千直勾勾地瞧着不断弯曲变化的河道,视如不见地轻声道:"我一直不敢让爹见他,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燕飞摸不着头脑道:"能令千千动心的男子,自该可入安公之眼,我不明白。"
纪千千现出一丝苦涩的笑容,缓缓道:"他报称是河北望族崔家的后人,表面看人品才情亦果相似,不露一丝破绽。但他却太低估我纪千千的人面关系,轻易便查出他的身份是虚构的。不过明知他有事瞒骗我,千千仍不忍揭破他,只好选择离开。"
燕飞愕然道:"原来你只是在试探他,看他是否会不顾一切地追来。"
纪千千向他望来,秀眸光彩闪烁,沉声道:"他是否追来并不重要,我只是要伤害他,因为他伤害了我。"
燕飞酒意上涌,整个人轻松起来。鼓风而行的风帆、两岸层出不穷的美景,一切变得那么不真实,眼前的美女又是如此秀色可餐,只惜她的心并不在这里,平静地道:"这些事千千大可不说,为何要告诉我呢?"
纪千千抿嘴浅笑道:"我本不打算告诉任何人,只是想不到边荒之行如此刺激好玩,若不让你们晓得有这样一个人,只怕将来会出岔子。"
燕飞皱眉道:"千千是否有点害怕他,或是怕他坏了我们的事呢?"
纪千千轻吁一口气,道:"高彦告诉我,你们那晚来雨坪台的途中,曾被天师道的‘妖帅’卢循偷袭,而他是我和小诗之外惟一晓得约会的人,我告诉他因干爹要来见我,不得不推掉与他的约会。偷袭的事虽不能确定是否与他有关,却在我心中敲响了警钟。"
燕飞涌起节外生枝的感觉,沉声道:"苦在我没法形容他的容貌体形,但若让我听到他的声音,说不定我可以告诉你他是谁。"
纪千千双目射出颤栗的神色,喃喃自语道:"但愿他不要追到边荒集来,而我亦永远不知道他的身份。"
燕飞心中一震,明白纪千千对那人已是泥足深陷﹔所以明知他有问题,仍不愿揭破与他的交往,享受与他相对的乐趣。她查问他的底细,非是因对他怀疑,而是像对边荒集般,希望多知道一点。
燕飞进入舱厅,只有刘裕一人对桌独坐,闭目沉思,到燕飞把美酒放在桌上,方张开眼睛,笑道:"燕兄捧着我们最后一坛仙泉美酒,在船上走来走去,确是不折不扣的酒鬼本色。"
燕飞道:"要不要先喝两杯?"刘裕摇头道:"我不惯空肚喝酒,待会儿庆功宴也只可浅尝辄止,愈接近边荒集,我愈须保持头脑清醒。"
燕飞笑道:"如此也不勉强。我们或会多添一项烦恼,令千千钟情的幸运儿,大有可能是天师道的‘妖侯’徐道覆。"
刘裕一震道:"如此千千岂非错种情根?据闻此人手底下非常硬朗,不在卢循之下。只是他行踪飘忽,我们直到今天,对他的高矮肥瘦仍是一概不知。他和卢循是孙恩的左右手,你猜是他,也合情合理。"
燕飞道:"我并不是单凭卢循而猜测他是徐道覆,而是因荣智之事,曾躲在水下听他和卢循说话,知他以猎取女性芳心为乐。"接着把纪千千所说的情况一丝不漏告诉刘裕。
刘裕赞赏道:"你老哥永远是我最好的战友,让我清楚千千的问题。此事可大可小,极可能是天师道针对安公的卑劣行径。"
燕飞同意道:"若千千给此獠夺得芳心,又再无情拋弃,对千千的伤害固是令人不堪想象!而这打击对安公同样严重!天师道此着确是令人齿冷。"
刘裕沉吟道:"照你看,千千是否已到了难以自拔的境况。"
燕飞苦笑道:"很难说。不过她肯断然离开建康,正代表她并非全无抵抗徐道覆之力。"
刘裕双目杀机大盛,道:"如他敢追到边荒集来,又给你听出他是徐道覆,我们便先下手为强,不择手段地干掉他,以免平添变量,给他破坏我们无敌的组合。"
燕飞道:"还有一事须与你商量,我们究竟该大锣大鼓地回边荒集,还是偷偷地潜回去?"
刘裕道:"我刚才正在思索这问题,终想出可行之计,是双管齐下。明天我们先在边荒集附近放下高彦,由他先潜回边荒集打听消息。我们则待至午后时分,方公然在码头泊舟登岸,与高彦会合时,便可立即掌握边荒集的形势。"
燕飞点头道:"确为可行之法,就这么办。你老哥又以什么身份到边荒集呢?"
刘裕笑道:"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尤其我要以刘裕之名打响名堂,还怕别人不晓得我叫刘裕呢?至于我是北府兵副将的身份,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来个教人莫测高深,可收意想不到的效果。"
燕飞道:"荒人对与官府有关系的人,会非常顾忌。幸好你曾多次进入边荒集,他们早视你为荒人,所以问题不大。因逃避兵役而躲到边荒集者大有人在,他们会视你为同路人。"
刘裕欣然道:"正如千千所言,我们是要征服边荒集,而不是让边荒集征服我们,很多事只能随机应变。"
此时高彦气冲冲地走进来,一脸愤然地在两人对面坐下,瞪着燕飞道:"是否你开罪了千千?"燕飞摸不着头脑地道:"你在胡说什么?"
高彦气鼓鼓地道:"如果不是你开罪千千,她怎会在船尾和你说话后,便躲回舱房去,连小诗敲门也不肯开,还说不参加今晚庆祝我改邪归正的晚宴。"燕飞和刘裕听得你眼望我眼,醒悟纪千千对那可能是徐道覆者用情之深,超乎他们猜想。
刘裕问道:"她有没有哭?"高彦怒道:"她闭门不出,我怎知道?"
刘裕捧头嚷道:"我快要头痛欲裂呢,这类男女感情的事,我自认无能,想不出解决的办法。"
高彦剧震一下,望往燕飞,颤声道:"千千竟看上了你?"
燕飞苦笑道:"若真是如此,头痛的该不是刘裕而是我。在即将来临的艰苦日子里,我何来闲心谈情说爱?"
高彦道:"究竟是什么一回事?"
燕飞长身而起,拍拍刘裕肩头,淡淡道:"由你向这小子解释,更要你当头棒喝,弄醒这小子,若让他像现在般糊涂下去,我们回边荒集便与送死没有分别。"接着提起酒坛,叹道,"今晚的庆功宴是开不成哩!高彦亦不用改邪归正那么痛苦,还是继续他去嫖妓我去喝酒的好日子吧!"
说罢出舱去了。
第六十四章 边荒惊变
在黎明前的暗黑里,风帆驶进颖水一道支流,缓缓靠岸。
刘裕、燕飞和高彦三人立在船板上,以高彦的速度由此往边荒集只需两刻钟的时间,可肯定他在天明前回抵边荒集。
刘裕沉声道:"在我们到达边荒集前,你千万勿要张扬,若见势头不对,可先回来。"高彦深吸一口气,点头不语。
燕飞道:"你又为千千而不开心么?"高彦苦笑道:"不开心又如何?我才没那么傻。不瞒两位,我现在忽然感到害怕,有点心惊肉跳的,不是怕谁,而是怕边荒集再不是我熟悉的人间乐园。"
燕飞道:"算我怪错你吧!你最好第一个找的是庞义,告诉他我有礼物送给他。"
刘裕微笑道:"我敢十成十地肯定边荒集已变成天下间最可怕的凶地,而我们的任务就是把她改变成为乐土。去吧!"
高彦道:"边荒集见!"双足一弹,跃离舱板,投进岸旁密林去,消没不见。
刘裕见燕飞露出全神贯注的神色,讶道:"你在想什么?想得那么入神。"
燕飞瞥他一眼,淡淡道:"我的耳朵正在追着高小子的足音,现在他已到达半里之外。"刘裕双目立即放光,大喜道:"你的武功似乎仍在不断进步。"
燕飞皱眉道:"真奇怪!高彦的身手似乎亦大有长进。"
刘裕欣然道:"你是否为他疗伤时意外地为他打通一些奇经奇脉?"
燕飞微笑道:"这个很难说。"
刘裕搭上他肩头,回舱去也。他们将在这里留至正午,然后方向边荒集去。
小诗现身舱门处,轻轻道:"高公子走了哩!对吗?"
刘裕见她神态可人,忍不住道:"小诗姑娘是否有点担心呢?"
纪千千在小诗身后出现,嫣然一笑道:"不是有点担心,而是担心得要命!边荒是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地方,几天的水程中,没见过半丝人烟,田园荒芜,仿如鬼域。不过正因如此,令千千感到能活着目击这一切已是最大的福分。"
刘裕和燕飞愕然以对,纪千千恢复得真快,还隐隐表达了歉意。表示自己会懂得珍惜眼前的一切,不会再为儿女私情误了正事。
纪千千美目一扫,娇媚横生地道:"边荒集就在伸手可触的近处,三个时辰后我们便会朝边荒集进发,我再不用到梦里去寻它,它会是什么样的地方呢?"
边荒集出现前方远处,东门坍塌了一半的城楼,像个宁死不肯屈服的战士,默默地俯视流过的颖水,因为它是惟一尚未坍塌的城楼,所以成为了东门的象征。见到它风采依然,燕飞和刘裕均感欣慰。
纪千千立在船首,秀眸闪着亮光,小女孩般嚷道:"我见到码头哩!"
刘裕瞧着站在纪千千旁、花容惨淡的小诗,关心地问道:"小诗姑娘是否害怕?"
小诗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去,微一颔首。
刘裕微笑道:"边荒集只有一条规矩,就是看谁的刀快。而在你面前的燕飞,正是边荒集的第一高手,以前如是,现在如是,将来也不会有改变,所以小诗姑娘便当去看热闹好了。"
燕飞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纪千千"扑哧"笑道:"那若燕飞做不成边荒集第一高手,我们岂非都要完蛋?刘公子的安慰说话根本没有效用。我是因未来的茫不可测而欢欣,小诗则是对未知的事生出恐惧呢!"她并没有回头,目光贯注在愈来愈近的边荒集,仿若世上除了边荒集,再没有可令她分神的物事。
刘裕显然心情颇佳,从容道:"那我们从另一个角度去证实燕飞确有保持边荒集第一高手宝座的能力。安公会看错人吗?玄帅会选错人吗?他们会着燕飞返边荒送死吗?"
纪千千笑道:"这么说倒有点道理,不像是吹牛皮。小诗听到吗?有边荒集第一高手保护你,不用害怕哩!"
燕飞点头道:"确不用害怕。边荒集是我熟悉的家,我比任何人更懂玩那里的游戏。"刘裕心忖燕飞所说的虽无一字虚语,但燕飞却不是惯以这种口气说话的人,肯改变作风,纯因要抚慰小诗。看来在他满不在乎的冷漠外表下,实有一颗灼热的心。
风帆已进入泊满大小舟船的码头,码头上盛况空前,以百计搬运货物的脚夫,穿花蜜蜂般此往彼来,泊在码头的船有卸下货物运往域内的,也有装上货物准备开走的,其兴旺繁荣决不逊色于淝水之战前的边荒集。
刘裕向两女道:"快依计去装扮一下。"纪千千拖着小诗的手,娇笑去了。
燕飞的目光正巡视边荒集,越过倾颓的城墙箭楼,边荒集已在焦土上建起形形色色的新房,最碍眼的反是集外的平野,所有树木均被砍掉,木寨被焚毁的残骸仍在那里提醒人们,边荒集曾被卷入战争的漩涡里。
"老手"来到两人身后,道:"能为燕爷及刘爷出力,是我和众兄弟的光荣。"刘裕欣然道:"大家兄弟,客气话不用说啦!待会儿卸下货物,不论发生什么事,你们立即启锚离开。谁敢拦截你们,可痛下杀手。"
老手笑道:"得令!在水上,不是我老手夸口,除非大江帮的江海流亲自操舟,否则尚未有人够资格拦我。"
燕飞道:"我们看着你们远去后,方会入集的。咦!"刘裕和老手循他目光瞧去,也为之愕然,前方一条巨型铁链,拦河而设,硬生生把河道一分为二,不论南下或北上的船只,到此只能掉头而走。
刘裕咕哝道:"他娘的!这算什么一回事?"又指着左方码头所余无多的一处泊位,道:"我们泊到那里去。"老手领命去了。
燕飞仍目注拦河巨链,双目电光闪闪,心中显然极不高兴。刘裕明白他的心情,边荒集一向无拘无束,而这道铁链却破坏了南北贸易自由,变成南北泾渭分明的局面。苦笑道:"这不正是我们要到边荒集来的原因吗?"
船速减缓,往码头靠泊。燕飞沉声道:"如非有千千主婢随行,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此链拆掉。"
刘裕目光朝码头扫视,搜索高彦的踪影,随口问道:"燕兄在恢复武功上是否所有难题已迎刃而解。"
燕飞点头道:"可以这么说。我已悟通控制真气的难关,关键在能否结下道家传说的‘金丹’,这是统一阴神和阳神的惟一方法。"
刘裕目瞪口呆道:"结下金丹?那你岂非要成仙成道?"隆隆声中,风帆靠泊岸旁。
燕飞笑道:"此事一言难尽,总之似是如此,我也没有成仙成圣。"
刘裕哈哈一笑,腾身而起,燕飞紧随其后,先后从船上翻下,落到码头上。
燕飞心中百感交集,他曾想过永远告别边荒集,但现在又踏足边荒集。
刘裕大喝道:"我们需要五辆骡车和十名壮汉,为我们把东西送到边城客栈去,骡车二十钱,壮丁每人十钱。"换过往日的边荒集,出手如此阔绰,肯定以百计的脚夫立即蜂拥而来,任君挑选。但现在的情况却异乎寻常,只见人人脸露恐色,远远退开去,似在躲避瘟神。
刘裕和燕飞你眼望我眼,大惑不解之时,一名大汉在十多名汉子簇拥下,排众而出,朝他们直趋而来,那领头汉子双目凶光闪闪,戟指喝道:"我道是谁回来了,原来是你燕飞。帮主有令,燕飞你再不准踏足边荒集半步,识相的立即给我金成滚回船上去,立即开走。"
他身旁另一人却阴恻恻道:"今时不同往日,我们汉帮已和大江帮结盟,再不容你燕飞在边荒集撒野。现在南码头全归我帮管辖,想泊码头,先得问过我们。"
燕飞哑然失笑,道:"我正手痒得很,难得你们送上来给我练剑。"
"铿锵"声中,除金成外,人人掣出随身兵器,一时杀气腾腾,还不住有汉帮的人从四处蹿出,最后聚众近百人,把两人围堵在码头边。
刘裕哈哈一笑,轻松地道:"你要以硬碰硬,我便让你开开眼界,弓矢侍候。"船上老手和十八名北府精锐齐声叱喝,人人手持强弓,满弦待发,均以金成为目标。
金成立时色变,只一个燕飞已不易对付,何况还有十多支劲箭瞄准自己。
刘裕拔刀出鞘,遥指十步许外的金成,一股强大的刀气立即滚滚而去,直接冲击对手。
金成脸色再变,拔剑的同时不由自主与左右往后避退,累得后面的人亦要随之后撤,乍看便像刘裕刀出,立即吓退敌人。
金成终于发觉刘裕的可怕,眯眼道:"阁下何人?"
刘裕傲然道:"本人刘裕,今趟是随燕飞来边荒集闯天下。你想我离开,先问过我手上的伙计,看它肯否答应?"
金成长笑道:"你们叫敬酒不喝喝罚酒,我就看你们如何收场。"再向左右道,"我们走!"接着与一众手下悻悻去了,围观者亦开始散去,却依然没人敢上来赚他们的子儿。
刘裕向老手等喝道:"先把小姐的行装卸下来。"又对燕飞笑道,"想不到甫抵边荒集便要打一场硬仗,希望没有吓坏小诗。"
燕飞纵目四顾,担心地道:"高彦呢?"
风帆远去,纪千千的三十个大木箱卸到码头上,占去大片地方。
纪千千和小诗戴上帷帽,重纱掩着玉容。不过只是纪千千绰约的风姿体态,便惹得人人注目。幸而大多数人即使未见过燕飞,也听过他的威名,只敢悄悄看偷偷瞥,不敢明目张胆地评头品足,指指点点。
刘裕则头大如斗,想不出运送大批行装的妥善办法。本来在边荒集,只要有银子,没有东西是买不到的。狠狠道:"肯定是桓玄的指使,想借大江帮控制边荒集。"
燕飞道:"不要遽下定论,祝老大由我应付,否则撕破脸皮,大家再无顾忌。汉帮以前有三百多人,现在数目肯定不止于此,我们要杀多少人呢?"刘裕点头同意,倘没有纪千千主婢随行,他们见势不对便可开溜。但小诗并不懂武技,使他们想逃也没法子。
燕飞往纪千千瞧去,她坐在一个箱子上,透过面纱,兴致盎然地左盼右望,小诗则如坐针毡,垂头不语,显是心中害怕,与主子成了鲜明的对照。沉声道:"千千剑法如何?"
刘裕道:"出乎我意料的高明,可惜欠缺实战经验,在群斗中定吃大亏。"蓦地蹄声轰鸣,从东门出口处传来,两人还以为敌人大批杀到,定神一看,赫然是五辆骡车,朝他们驰至,为首的御者正是庞义。
燕飞和刘裕喜出望外,连声叱喝,着正在忙碌的脚夫们让路。
骡车队旋风般驰来,高彦策驾第二辆骡车,其余三辆燕飞认得驾车的均是以前第一楼的伙计。
庞义脸色苍白,脸上有被人打过的瘀肿,左眼瘀黑,明显曾遭人毒打。他驾骡车直抵两人旁,停车跳下来,嚷道:"先把箱子搬上车。"接着与燕飞拥个结实,大笑道,"你回来就好!"
燕飞皱眉道:"谁敢如此大胆地修理你,他娘的,待我为你讨回公道。"又加上一句,"你的藏酒窖没给人抢掠一空吧?"庞义放开燕飞,向刘裕打个招呼,目光移往正盈盈起立、朝他们走过来的纪千千,佯怒道:"你究竟关心我的人还是我的酒,有什么礼物,快给老子献上来。"
高彦来到他们身旁,悲愤道:"庞老板的第一楼已起了一半,却硬给祝老大派人拆了,还痛殴我们的庞老板,累得他躺了十多天。"
纪千千芳驾已到,揭开脸纱,送上甜甜的笑容,喜孜孜地道:"这位定是庞大哥,千千向你请安!"庞义便像被点了穴般目瞪口呆,直至纪千千重垂面纱,始才魂魄归位,喃喃道:"高小子原来真没有吹牛的。"
刘裕道:"来!我们一起动手,把东西送到边城客栈去。"高彦颓然道:"边城客栈的臭婆娘不肯买账,怕得罪那天杀的兔崽子祝老大。"
燕飞从容道:"一切会改变过来,因为千千小姐来了。"
骡车队从东门入集,燕飞和庞义驾着领头的骡车,刘裕驾的骡车载着纪千千主仆跟在队尾。
平时熙来攘往的东门大街静得异乎寻常,只看此等阵仗,便知汉帮早有准备,决不容他们轻易入集。
燕飞问庞义道:"刚才是否这个样子的?"庞义拍拍插在腰背、物归原主的砍菜刀,道:"当然不是这样子,我已豁了出去,最多拼掉老命。"
燕飞忽然喝道:"停车!"庞义连忙勒着骡子,五辆车停下来,队尾仍在集口外。
燕飞从容道:"你老哥何用拼掉老命,你供应我雪涧香,我替你消灾解难,协议仍未取消。"接着从座位弹起来,凌空连续六、七个翻腾,落往街心处。
两边楼房处各自出现十多名箭手,就那么拉弓发箭,毫不留情地朝燕飞射来。燕飞早知此事必然发生,心中暗叹:终于回到边荒集了!
蝶恋花离鞘而出。
下期预告:
边荒集已成天下之鹿,南北群雄竞相逐猎。桓玄、慕容垂、拓跋珪、司马氏,纷纷插手边荒,欲要纳入己手,诸般势力明争暗斗,越发错综。燕飞一行甫一入集,便成众矢之的。顶尖的高手、足智的统帅、绝色的名妓、最好的风媒。这一队无敌的组合,能否挫败强敌,还边荒本色呢?还请继续关注。